第75章
  任久言再次垂眸,少顷,再次抬眸:“我知道是谁,可他不一定知道,他没有方向的。”
  乔烟尘想劝:“若是让老五知道,怕不是——”
  话未说完,楼梯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萧凌恒掀帘进来时还带着夜风的寒气:“等久了吧,我来晚了,一会自罚。”
  乔烟尘看到萧凌恒完好无损的样子,震惊说道:“你不是罚了板子吗??”
  萧凌恒面上不以为意,“陛下说过了正月十五再打。”
  说着,他便轻轻拉起任久言的手:“对不起,都是我没护好你,是不是特别疼?”
  乔烟尘见状赶紧去关门,任久言看着萧凌恒满是愧疚和心疼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乔烟尘示意:“坐下聊吧。”
  三人落座,萧凌恒装作轻松的倒茶倒酒,余下两人皆不语,他举起酒碗,“来!年末了!我们先——”
  任久言轻声打断:“我知道是谁,辞二公子提过的,”他顿了顿,“是左金吾卫。”
  萧凌恒表情微滞,刚要开口,任久言便继续说道:“前几日辞府宴请时,辞二公子特意拉与我私下交谈,起初我并不解其意,只是觉得他欲借我之手搅动朝堂棋局,但如今想想他确实不必如此,陛下礼贤下士,辞二若想入仕翻动朝堂风云,无论是以辞家的名声还是靠自己的实力,都轻而易举。今日这场火,倒让我想通了。他或许早已知晓左右金吾卫的立场和处境,也已经猜到那边会为了拉下你,而在岁宴动手脚。”
  “辞二?他怎会知道?难不成……”萧凌恒顺着逻辑往下猜测道:“今日陛下的反应也不对,像是提前知晓一般……”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我总感觉,陛下镇静之余,还有些许无奈。”
  任久言点头:“或许陛下也猜到左金吾卫会搞风波,但走水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真伤了陛下,那便是死罪,必会彻查。所以他们只能把握这个分寸,既不伤到陛下,又要足以让陛下惩戒你。可即便是这样,这手段也不可谓高明,陛下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最不喜这种肮脏又畏手畏脚的手段,所以,与其说是无奈,更多的是嫌弃。”
  “怪不得年将军在岁宴结束后会拉着我说那些。”萧凌恒顿了一顿:“陛下今日以‘意外起火,监管不力’为由处罚了我,这其实就是提示。我猜测,或许陛下也是想借此打磨我,他明知道今日会有事发生,却仍任由他们动手,为的就是让我长个教训。”
  任久言点头:“年将军他们的反应都不正常,分明是提前做了准备的,”他顿了顿,“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用走水这种手段,我认为,陛下他们的猜测或许是刺客或下毒这一类的方法拖你下水,所以年将军、向太尉还有武将军这些武将会随同陛下一起进殿。为的就是万一有人要行刺,随时可以护驾。”
  萧凌恒若有所思:“既然有了方向,那就不愁揪不出证据,老鼠都是有尾巴的,他们既然动了手,那便是给我机会扳他们,他们敢放火,就别怪我把他们烧干净,”他冷笑一声,“我何时怕过挑战?况且陛下给我半月时*间,也是为了让我查明真相。”
  任久言:“方向和真相是一回事,如何打开缺口是另一回事,岁宴走水一事背后到底是谁操手、牵连到哪些人,咱们尚且不清楚,况且陛下到底想要查到哪一步、需要你挖到什么深度,也都还没有了解,所以,还是不能太过激进。”
  他顿了顿,继续说:“那日辞二还特意提了一句,左金吾卫的蟠龙营,绝不止一个中郎将的问题,或许,左金吾卫,已经烂到根了。”
  乔烟尘听着二人毫不避讳地剖析朝堂局势,眉头越皱越紧。他们谈论的每一句话,若被有心人听去,都足以招来杀身之祸。更令他心惊的是,任久言和萧凌恒即便是有那层关系,可毕竟身处于对立势力阵营,这两个立场相悖的人,此刻如生死与共的同谋般密不可分。
  “你们……”乔烟尘喉结滚动,突然拍案笑道:“要不先吃饭吧!今儿可是除夕,再不吃菜都凉了。”
  萧凌恒挑眉看他,忽而朗声大笑:“乔兄说得是!”他一把抄起酒坛,拍开泥封,“今夜只谈风月,不论朝政!”
  任久言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几分,微微颔首。
  “尝尝这个。”乔烟尘夹了块蜜汁排骨放进任久言碗里,“西市张记的招牌,我排了半个时辰队才买到。”
  萧凌恒突然凑近任久言:“我也要。”
  “自己夹。”任久言头也不抬,却把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乔烟尘看着萧凌恒得逞的笑容,摇头叹道:“你俩真是……”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爆竹声,紧接着是孩童的欢呼。
  “子时了。”任久言望向窗外,漫天烟火恰好照亮他清瘦的侧脸。
  萧凌恒悄悄在桌下勾住他的小指:“新岁喜乐。”
  任久言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萧凌恒凑近任久言的耳畔,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又说:“久言,新岁自在。”
  任久言怔了一瞬,“自在”二字对他而言最是难得。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那人眼中亮晶晶,闪耀的像是能将人吸进去一般,他不由的看入了神。
  须臾,任久言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你也是。”
  三人就这样听着满城的爆竹声,在酒香氤氲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第55章
  大年初一的清晨,鹅毛大雪铺满了西城的街巷。萧凌恒踏着积雪来到辞府门前,朱红的府门上铜铆钉覆着一层薄雪,檐下还垂挂着冰凌。
  他刚要抬手叩门,厚重的木门却“恰巧”从内打开。
  老管家揣着手立在门内,呵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出霜:“萧大人安好,我家公子已在书房候着了。”
  萧凌恒眉梢微动,抖落大氅上的雪粒子:“辞二公子倒是料事如神。”
  “公子说,大雪天最适合煮茶论道。”老管家引着他穿过回廊,靴底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
  转过前院,忽见几株老梅从雪堆里探出殷红,花瓣上的积雪簌簌掉落。书房的雕花窗棂里透出暖黄灯火,隐约可见一道清瘦身影正在煮茶。
  “萧将军踏雪而来,有失远迎。”门内传来清润的嗓音,辞霁川推开木门,手持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正巧,第一泡的雪水茶刚刚煮好。”
  萧凌恒接过茶盏,随同辞霁川步入书房,老管家将门静静带上。
  书房内暖意融融,与外头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东侧整面墙的书架上整齐排列着竹简与线装书,案几上摊开一卷《孙子兵法》,书卷旁搁着笔墨,批注的墨迹还未干透。案下的炭盆里火光微微,映得满室生辉。
  萧凌恒随手放下茶盏,目光扫过案上书卷:“辞二公子好用功,大年初一还在研读兵书?”
  辞霁川拂袖坐下,拎起茶壶续水:“将军冒雪前来,想必不是为了谈兵法的吧?“
  蒸汽在他眉眼间弥漫开来。
  “那就不绕弯子了。”萧凌恒直视对方,“岁宴那场火,公子似乎早就知道?”
  辞霁川没有回答,执壶的手依旧很稳:“将军可知左金吾卫将军徐寄珩上月纳了第七房妾室?听闻徐府回回纳娶妾室的当夜府内都会传来哭声,也不知那些姑娘们……”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萧凌恒目光一闪:“辞二公子的意思是,徐寄珩强抢民女?”
  “这没证据的话也不能乱讲的,”辞霁川轻轻摇头,“是否是强抢空口无凭,但都是好人家的姑娘是真的。”
  “这把火是他放的?”萧凌恒身子微微前倾:“辞二公子对这些事倒是了如指掌,莫非辞家在帝都的眼线,比天督府还灵通?”
  辞霁川不慌不忙地轻声说道:“萧将军既然来找我,想必任大人已经告诉过将军我们二人之前的谈话,既然如此,将军何必还试探我?”
  “不是试探。”萧凌恒直视对方,“我只是好奇,辞二公子为何能未卜先知?又为何要帮我?”
  辞霁川神色如常:“肃清军中败类,不仅是我的愿望,更是百姓、将士,乃至陛下的期盼。”
  他顿了顿,“将军难道不痛恨这些蛀虫继续把持兵权?蟠龙营腐败至今,如同烂了一条腿,难道将军不想剜去腐肉,重整城防?”
  萧凌恒沉思片刻,开口试探:“那依辞二公子之见,左金吾卫只腐烂到徐寄珩?”
  辞霁川执壶续茶,唇角微扬:“将军之上有大将军,之下有中郎将,再往下还有各级郎将。萧大人以为,这腐烂的根须该延伸到何处才算合理?”
  不等回答,他继续道:“以萧大人如今中郎将的官职,要动一位将军已非易事。更何况,徐寄珩是左金吾卫的将军,本就不在右金吾卫的管辖范围内,若贸然将手伸到更高处,恐怕就是……”
  “就是自寻死路?”萧凌恒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