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萧凌恒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腰间的葫芦挂件:“所以陛下心中当真已经选好储君人选了?”
  他忽然眼光一闪:“清安,我们——”
  “凌恒——”沈清安打断,“父皇没下旨的事情,任何猜测都不做数。况且无论将来谁入主东宫,良将总是社稷所需。”
  萧凌恒从沈清安府中出来后,径直往西市方向走去。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做瓢的作坊门前。
  推门而入时,铺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掌柜一人仰在躺椅上打着盹,连门口的铃铛响动都没能惊醒他。
  萧凌恒轻叩柜台:“掌柜的——”
  那掌柜一个激灵从躺椅上滚落,慌忙爬起来:“客、客官要买...瓢吗?”
  “你的葫芦都是自己种的?”萧凌恒单刀直入。
  掌柜抹了把冷汗:“是...是啊,都是自家后院种的...”
  “很好。”萧凌恒从腰间解下钱袋,“我要买你的葫芦。”
  掌柜瞪大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掌柜领着萧凌恒穿过铺子,来到后院。只见满院藤蔓缠绕,大大小小的葫芦垂挂其间,最大的也不过算盘大小,且多数生得歪七扭八。
  萧凌恒看了一圈,皱眉:“就这些?”
  掌柜震惊的发懵*:“这...这还不够您挑的?”
  “我要最端正的,”萧凌恒目光如炬,“要最大的。”
  ......…………
  约莫一刻钟后,铺门“吱呀”一声推开。只见萧凌恒抱着个硕大无比的葫芦迈出门槛,那葫芦大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大到足以装下个成年男子。亏得萧凌恒身形高大,否则抱着这葫芦,怕是连路都看不见了。
  萧凌恒抱着巨葫芦回到府中,葫芦大的让众下人皆说不出话,全部目瞪口呆。可他视若无睹,径直踏入书房,将葫芦往书案上一搁,仰头一看,比自己还高出两个头。
  “啧”,他皱眉咂舌,这么高根本没办法刻画,只得又抱起来放在了地上。随即他便一屁股拍在地上,盘腿而坐,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对着葫芦开始细细雕琢。
  三个时辰过去,窗外日影西斜。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脖颈酸了都不曾抬头,全神贯注地在葫芦表面刻下一道道纹路。
  是夜,夜色沉沉,任久言从沈清珏府里回到自己府上,岁末的文书格外多,淹没了他那张小小的书案。
  他整理着杂乱的文书,忽闻院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叩门声,他指尖一顿,警觉地放下文书,提灯往院门走去。
  拉开府门,门扉开启的瞬间,一个骇人大的巨葫芦赫然映入眼帘。任久言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萧凌恒从葫芦后探出头来,眉眼含笑:“久言,你猜这是什么?”
  “莫不是葫芦成了精?”任久言侧身让开,嘴角不自觉扬起。
  萧凌恒抱着葫芦跨过门槛:“你既说我是葫芦,那我便要做最大的那只。”
  烛光摇曳的内室里,任久言绕着葫芦细细打量:“这般稀罕物,你从何处寻来的?”
  “这不重要,久言,”萧凌恒献宝似的指向葫芦腹部,“你先看这个。”
  任久言俯身望去,只见月光透过窗棂,将葫芦肚子上刻的诗句映得格外清晰:
  逐舟千重云雨间
  惊尔一笑渡万年
  千秋山河倾作酒
  唯生长慕惟久言
  任久言的指尖轻轻描摹过葫芦上深刻的字迹,月光为那些笔锋凌厉的刻痕镀上一层银边。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他声音有些哑,“刻了多久?”
  任久言的手指还停留在葫芦的刻痕上,萧凌恒却已经按捺不住。他忽然伸手扣住任久言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他挣脱不得。
  “你…”任久言刚启唇,就被封住了声音。
  萧凌恒的唇比他想象中热一些,带着冬日里难得的温暖,不容拒绝地压了下来。起初只是浅尝辄止的触碰,却在感受到对方没有抗拒后,骤然加深了这个吻。他的舌尖轻轻描摹着任久言的唇形,像在临摹一件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又充满渴望。又像是要把三个时辰的专注,内心的觊觎和执念,都倾注在这一刻。
  任久言被抵在葫芦前,后背贴着冰凉的葫芦壁,前胸却烫得要烧起来。他不自觉地攥紧了萧凌恒的衣襟,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急促的鼻息扑在自己脸颊上,带着淡淡的松木香,这气息太过熟悉,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唇缝。
  这个细微的让步立刻被萧凌恒捕捉,他顺势长驱直入,温柔又不失强势地探索着任久言的每一寸领地。两人的呼吸渐渐交融,分不清彼此。任久言只觉得头脑发昏,像是坠入了一场温暖的梦境,唯有唇上传来的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悸。
  萧凌恒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任久言泛红的耳垂,另一只手则稳稳托住他的后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得更近。直到任久言因缺氧而轻轻推拒,他才恋恋不舍地退开些许,却仍保持着鼻尖相贴的距离。
  “换气都不会?”萧凌恒低笑。
  任久言蹙眉看他一眼,却不知自己眼尾泛红的样子毫无威慑力。他刚要开口,又被一个温柔的轻吻堵了回去,这次的吻轻柔如羽,像是安抚,又像是无声的承诺。
  分开时,萧凌恒的拇指擦过他湿润的唇角:“刻在葫芦上的诗,久言要不要...刻在我心上试试?”
  任久言害羞不接茬,他扯开话题:“明日除夕,岁宴的部署可都安排妥当了?”
  萧凌恒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他发顶:“自然,我的任大人在殿上,岂敢有半分疏漏?”
  “那...岁宴过后...”任久言声音渐低,“你有何打算?“
  “清安今年嫌我烦。”萧凌恒故作委屈,手指缠上他一缕青丝,“不知任大人府上...可还收留无家可归之人?”
  任久言抬眸,正撞进他含笑的眼里:“我这里清冷,你…同我一起去乔公子那里吧?”
  萧凌恒低头蹭了蹭他鼻尖,语气宠得能滴出水来,“久言想去哪,就去哪。”
  萧凌恒凝视着怀中人微微泛红的耳尖,指尖悬在他腰际玉带寸许之处,终究没敢落下。他多想就这样把人揉进骨血里,让那双总是藏着心事的眼睛只看着自己。萧凌恒将人按在怀里,把翻涌的渴望硬生生压回心底。他宁愿等,等到春雪消融,等到对方愿意的那天。
  任久言感受着萧凌恒温暖的怀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瞬。他多想就这样沉溺在这个拥抱里,可那些不堪的记忆总会在最甜蜜的时刻翻涌上来,继父浑浊的酒气、撕扯的疼痛、还有永远洗不净的肮脏感。他不是不想亲近,只是每次肌肤相触,那些尘封的恐惧就会如毒蛇般缠上心头。
  “去缘尽酒肆,挺好…”任久言勉强弯起嘴角,垂眸掩饰眼中的挣扎。
  萧凌恒永远不知道,每次看到他克制欲望的模样,任久言心里无法言说的苦闷有多么窒息。萧凌恒的温柔像面镜子,照出任久言支离破碎的灵魂。他多希望能开口说出苦衷,可光是想象对方可能露出的怜悯或嫌恶,就仿佛又回到儿时那些无助的夜晚,终究只能把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53章
  腊月三十,除夕。
  城南的泮清寺的后院内,任久言心中苦闷,正与莫停大师对坐弈棋,前者执黑,后者落白。
  黑白纠缠至中盘,莫停不再落子。
  任久言困惑:“大师?”
  莫停:“施主,此局已败。”
  任久言垂眸看了一眼棋枰上交错厮杀的玉子,黑者虽落下风,却处处留有机会:“大师…我……”
  “棋落偏生畏,障自心中来,这局棋,输在怯懦。”莫停双手合十,“怯懦困心城,终将空无一物,施主的这局,是死局。”
  任久言苦笑,“从来空无一物…死局…便死局…”
  “阿弥陀佛。”莫停悲悯,“施主既恐负恩,又惧伤情,可踌躇止步只会满盘皆输。”
  他忽然指向光秃秃的银杏树枝:“你看这新雪压旧雪,可分得清孰轻孰重?”
  任久言垂首,“是弟子贪心了,只是……”
  他声音渐低,“终究意难平。”
  莫停见任久言还是不解其意,便轻轻一叹息,“施主可知,为何观音菩萨三十三化身中,有一尊唤作'能静观音'?”
  他佛珠轻转,“众生之苦,往往始于口不能言。”
  任久言指尖一颤,黑子“嗒”地落在不该落的位置。
  “看,又失一城。”莫停拾起那枚错子,“世人常道要阅尽山水,却不知,万般通透皆始于足下寸土。”
  他忽然将棋子尽数拂乱,“山关之后复见山关,深潭渡尽仍是深潭,但其实山并不高,高在你心间。”
  任久言望着散乱的棋局,苦涩道,“弟子非畏险惧高,弟子…只求问心无愧,可即使如此,也仍无法求来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