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江随,我以为我上次已经讲得很明白了。”林鸢着重复道,“朋友之间,是该有界限的。”
  “所以你……”江随都有些想笑,咽下喉间干涩,“你恋爱了,就不要朋友了?”
  林鸢垂了下眼。
  “江随,”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淡道,“我觉得,你不缺我这样一个朋友的。”
  “我要说我就缺呢?”
  林鸢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重要。
  十六七岁前,他不认识她,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见她沉默不回答,江随终于克制不住,问出了想问,却一直没敢问的话:
  “所以现在,顾淮比我重要了,是吗?”
  林鸢低垂的睫毛颤了下。
  他语气有些发哽,压着难言的哑意。林鸢看不见他本人的模样,只以为他感冒还没好。
  片刻后。
  “江随,顾淮是我男朋友。”她平静地阐述道,反问他,“不然呢?”
  第35章 简直就和他这个人一样,……
  江随只觉得有根尖利的刺, 随着她话音掉落,横亘在他喉间,蜇得他喉管灼烫, 唇翕动, 却发不了声。
  捏着电话的指节冰凉而僵硬, 刺激着胸腔里那块软肉, 每跳动一下, 都能真切地体会到刺骨的寒凉和疼痛。
  这是她的真心话吗?她真的这样想吗?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甚至没办法通过她的语气,来找到她丝毫口是心非的痕迹。
  他该说些什么?才能挽回如今的局面?
  才能让她告诉他, 她依旧重视他。
  江随脑子很乱, 仿佛有什么话想脱口而出,仿佛有什么事情他已经想通, 只是不知该如何向她表达……
  手机听筒里新进电话的提示音, 不知道是给了他思考与喘息的机会, 还是再一次让机会变得更为渺茫。
  “阿鸢,我有电话, 晚些再和你说。”江随克制着黯哑的嗓音,语气尽量温和地和她说,“先挂了。”
  林鸢垂了下眼, 听他挂断电话。
  她都已经没了想发火的气性。反正他不是从来都这样莫名其妙。
  江随和她讨论, 谈了恋爱,是不是就不要朋友这件事。
  她只能说, 若她真心只把江随当作好友, 那她谈了恋爱,带着男朋友一起,和他一道吃饭、打球, 或者将来,对方都各自有了喜欢的人,或丈夫与妻子,他们也仍能像许多这样的异性好友一样,带着家人一起,聚会、旅行、交谈。
  可惜,她曾经问心有愧,所以,他们注定只能当个,过年过节,发句“新年快乐”就好的普通朋友。
  江随有些意外接到江家外婆的电话。
  随即又反应过来,下周是外公八十大寿。
  “Isaac,下礼拜阿公八十岁生辰,是不是都不记得了?”电话接通,对面果然说。
  “当然记得。”江随慢声道,“阿公喜欢齐老的画,我年初就准备好了,打算这段时间托人带去。”
  老人果然笑起来,又说:“人回来就好,阿公阿婆都想你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随垂眼。
  “阿婆,我是愿意来替阿公贺寿的。”话音带笑,漫不经意,“我就怕您女儿介意。”
  对面顿了顿,叹了口气,劝道:“母子哪有隔夜仇,你妈咪那时候,也是生了病,心中难受。”
  老人家用不太标准,又努力讲好的普通话,同他这样解释。
  江随平静地听着,不置可否。片刻,弯唇道:“好的阿婆,我会准时来的。”
  挂断电话,江随在那架望远镜旁定定地站了许久。
  直到远处一栋大楼,到了每天零点灭灯的时刻,他终于神色无波无澜地决定,等从港城回来,他一定要找到林鸢,当面和她聊聊。
  他们之间,不该变成这样的。
  因为他不相信,她会和别人一样,推开他,放弃他。
  -
  第二天仍是一早的高铁。
  这回,顾淮直接给她发了自己座号,就在她后一节车厢。
  林鸢看着一无所知的郑敏,莫名其妙竟有些心虚。
  跟那些高中时,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早恋的小情侣似的。
  而郑敏只觉得女儿今天有点忙,一会儿去上厕所,一会儿去接水,一会儿又说去餐车给俩人买饭——明明拿着饭盒样品的列车员说,留下座位号就可以帮她们送到位置上来吃。
  更别提她全程严肃地,三不五时回着手机信息。
  这IT行业也是太忙了。放个假都要加班处理工作。
  林鸢第36次去接热水的时候,车厢连接处,顾淮盯着她。
  “看什么呢?”正好没人,林鸢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顾淮却是一本正经,笃定道:“你头发长了点儿,回去之后要陪你去剪头发吗?”
  林鸢一顿,拿着保温杯,看着他笑。
  说好的从黑长直烫了个奶棕色羊毛卷,男朋友都不会发现的呢。
  这人怎么连她头发长了点,这三个多月一直没修都能发现。
  也不知怎么的,就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食指一撩颈窝里的头发,林鸢抬眼看着他表情,语气认真地问:“那你觉得我长头发好看,还是现在这样的发型好看?”
  顾淮只觉脚背幻痛,长长“嘶——”了声,跟着火车的节奏一道,颤着肩低声笑起来。
  得,这是摆明了,他怎么回答都是错误答案了。
  长头发好看,就是现在不好看。
  现在这样好看,就是“难道我长头发就不好看了”?
  “要不 ,“他微撑膝弯下腰来,侧头看着她,示好般小声问,“你直接告诉我答错了有什么惩罚,行不行?”
  动车的空气其实还不错,但顾淮一靠近,林鸢才觉得他头发上清爽的洗发水味道那么好闻。
  他离得近,薄唇间浅笑翕开的整齐牙齿,都看得明晰。
  火车似又要到新的一站,俩人微晃了瞬,他鼻息一下扫上她唇角。
  柔柔软软的,带着些微凉意的唇瓣,有些错位,一触即离。
  像被小动物湿润润的鼻子碰了下。
  林鸢心跳猛然加速,眼睛微睁圆,脸都升温。
  下意识退开了半步,抱着保温杯咽了口。
  唇角抿着笑意,看着同样垂下一半长睫,眨了下眼,舔了舔唇,要笑不笑稳住身形的顾淮。
  当然不是抗拒亲密,就是俩人好像,也没找到自然而然的机会。
  结果这么突然。
  广播里开始播站,车速慢下来,车厢里有人起身收拾行李。
  顾淮微偏开头,直起身,唇角仍抿着,抬手蹭了蹭鼻尖,清了下嗓子。
  林鸢看见他耳尖都红了。
  林鸢笑起来。
  “我喜欢长头发,”她点点头,唇角翘着,脸颊温温热热,像小时候那样自己做决定,肯定地和自己说,也和他说,“我要留长头发。”
  她刚来北城的那个暑假,因为头发长,占用卫生间太长时间洗澡,常被曾友安嘲讽。
  那时,他们已经因为别的事吵过架,让郑敏难做。
  开学前那次,她在洗完澡出卫生间,头发还没干时,当着拍她门的曾友安的面,拿剪刀,比着肩,一把剪掉了齐腰的长发。
  她喜欢留长发,她不剪了。
  -
  漆黑色的雅致旋在盘山路上,江随靠在左后闭目。
  满山的棕榈芭蕉,沉进西落的太阳里,绿染了棕,像一团团剥开的烟丝。
  前座两个保镖兼司机,一下飞机便将他接走,仿佛极担心他的人身安全。
  江随好笑。
  不多久,车子驶进独门独户的花园。
  挺熟悉的地方,幼时生活过几年,之后也像如今这样,客人般来过几回。
  江随下车,横穿过一片草坪,看见珠辉玉丽的偌大厅堂里,灯烛煌煌。
  一屋子人还未入席,似是特意在等他。
  见保镖领着他入内,客厅沙发里主位上,一头银发后梳的老绅士,欣喜站起来迎他。
  即便江随知道,早有人进来通知,仍是配合得表现出受宠若惊。
  阿公江启宗,今日一身唐装,精神矍铄,同他一样惊喜模样,先看了佣人捧着等在一侧,他一早说过会送来的贺礼,直呼他有心,又向众人展示后,才叫大家入座。
  餐席上,阿公身边两位太太皆着旗袍,右手位的,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阿婆。
  左手那位,是从未生育的小奶奶。刚刚他踏进门,便已早早站起,恭恭敬敬唤了他一声“少爷”。
  若是早些年来,还有一位更年轻些的。可惜身体不好,他后来没再见过。
  阿婆右手位隔了个空,先是跟了江启宗大半辈子的副手,然后才是他舅舅江咏麟、他大夫人、小夫人,和小夫人生的唯一儿子,江家耀。
  而他许久未见的母亲江咏麒,同小奶奶隔了个空落座,她身边的,是位不知道该叫“男友”还是“男伴”的新人。